霸王别姬故事经典化成因探析

故事发生在遥远的两千多年前，却世代流传，而且至今还不断出现在各类文艺作品中，引人注目，堪称经典。千年之后，它渐渐演变成了一则悲壮凄美、广为流传的经典故事，成为中华民族的一个传统文化符号，深深印刻在人们的记忆里，不断为后人所引用、所吟唱、所传诵。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司马迁的寥寥数语演变成一则经久弥新的经典故事并影响至今？本文拟就此作一深入探析。

一、有关霸王别姬的文字记载最早见于汉代史学家司马迁的《史记·项羽本纪》。项羽乃悲歌慷慨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其中对于虞姬如何“和之”以及“和之”之后的生命去向，司马迁并未进一步谈及。《垓下歌》朗朗上口，虞姬命运令人牵挂。司马迁引而未发的故事，到了唐代开始有了续篇。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据史料记载，《史记正义》的《和项王歌》是从《楚汉春秋》中引录的。杂史《楚汉春秋》为西汉陆贾所撰，所记内容从刘邦、项羽起事起，至汉文帝初期止，此书在西汉末年后便已散佚。虞姬“和之”之后,又对自己的命运做了怎样的选择？

而沈采之后，明代著名通俗文学家冯梦龙在《情史·情贞类》中也收录了《虞美人》故事：“项王籍，有美人名虞，常幸从；有骏名骓，常骑之。及军败垓下，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间四面皆楚歌，乃悲歌慷慨为歌诗““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项王泣。请先君死。“项王拔剑，背而授之，姬遂自刎。

姬死处，生草能舞，人呼为‘虞美人草’。……”通过冯梦龙的采集编写，霸王别姬有了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故事所需的基本要素和连贯的情节。二、霸王别姬故事“经典化”的内因外缘事物的运动发展通常遵循螺旋式上升的规律。那么，在这悠远的时间长河之中，又是什么力量和因素促使霸王别姬成为经典的呢？笔者将从内因和外缘两方面进行分析探究。

（一）霸王别姬这一经典故事形成的内因，主要是《史记》所记载的项羽和虞姬故事的初始元素所具有的功能和魅力。99其一，故事主题鲜明突出，结局令人慨叹遐想。霸王别姬讲的是英雄美人生死诀别的爱情故事，这是人类永恒的主题。故事主人公又极具传奇色彩。据史料记载，项羽骁勇善战、气贯山河，是位旷世奇才；与项羽相关的破釜沉舟、鸿门宴、作壁上观、四面楚歌等故事，更是为民众所耳熟能详。

这位君王级别的年轻男子意气风发又感情专一，长侍其身边的只有虞姬一个女性；而且民间传说中，项羽身经七十六战，战战有虞姬陪伴在身边，这也是项羽战战获胜的原因之一，亦足见虞姬之魅力。在虞姬初现时，《史记》仅用“美人”一词，朦胧模糊，给人以想象的空间，却又让人意犹未尽，故此关于虞姬之美的诗词纷出。

《红楼梦》第六十四回中的林黛玉曾向薛宝钗解释自己写《五美吟》的缘由：“曾见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终身遭际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其中之二便是《虞姬》：“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在某著名作品开篇里也有关于虞姬的描写：“楚霸王气概拔山，因虞姬头悬垓下。”又借用南宋词人卓田之《眼眉儿》改写：“请看项籍并刘季，一似使人愁；只因撞着虞姬戚氏，豪杰都休。”这些都从侧面描写了虞姬之美。

其二，故事发生在特定的时空节点上。项羽在灭秦战争中，驰骋沙场如履平地；在整个楚汉之争中屡战屡胜，“垓下之战”是项羽人生的最后一战，却是败战。漫长的光辉历程竟不如这最后的黯淡一刻令人记忆深刻。此时，垓下四面楚歌，营地里人心惶惶，营地外杀气腾腾。在同一时空里，项羽的生命即将结束，刘邦却前程似锦；汉军一片光明，楚军黯淡无光。这样反差强烈的时空对比，故事的戏剧效果即刻凸显出来。

其三，诗意流畅的艺术表达。《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霸王别姬不仅内容精彩，而且语言充满诗意，简洁流畅，韵味深长。刘向等人认为此书“善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俚”。《垓下歌》短短四句，写尽了项羽的悲壮和无奈。对虞姬的刻画仅寥寥数笔，虞姬在项羽心中的地位和两人的琴瑟之情便跃然纸上。诗意的表达吸引了更多的目光，使得故事的续写和演译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其四，作者的权威性。吕叔湘主编的《现代汉语词典》（年增补本）认为，经典是指传统的具有权威性的著作。由此可以看出，作者的权威性是成就权威性著作的重要基础条件之一，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马太效应”。霸王别姬世代流传，成为经典，司马迁的权威性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其五，作品的开放性。传统经典故事应该具备开放性和互动性等特征，使其可以被引用、被补充、被丰满。

《史记》记载的项羽和虞姬的故事，不过百字，但留下了一片令人无限想象的空间。虞姬“和之”，但如何“和”？怎样“和”？虞姬的结局如何？司马迁都未作交代。这种开放性的叙述方式，深深地勾起了后人的好奇心，文人墨客也有了用武之地，给后人留下了联想和创作的空间。人们既可以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和情感体悟来丰富其情节和内容，也可以借霸王别姬这酒杯，浇心中之块垒，霸王别姬便更生动、更丰满了。

（二）故事“经典化”的外缘主题鲜明、内容精彩、背景特殊、作者权威性和开放性结构，正是这些作品原初所具有的内在元素，使霸王别姬世代流传成为了可能。然而，玉不琢不成器，有了良好的“材质”，还需要有人去精雕细刻，去不断丰富其内容，并且运用各时代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传播方式，共同促其走向永恒，成为经典。

后人的这种种努力，笔者认为就是霸王别姬发展成为经典故事的外部条件，也就是外缘。其一，民间文学的力量。称得上经典、能够世代流传的故事都是百姓喜闻乐见的，且寄托着百姓的喜怒哀乐。在流传的过程中，百姓还不断展开想象的翅膀，对故事进行合乎情理的补充和扩展，使故事朝着真善美的方向发展。

例如，史料上并无项羽和虞姬相识相爱的记录，在民间却流传着诸多不同版本的精彩故事。其中，主要有流传于江苏一带的“托鼎招亲，一举两得”和流传于今江苏沭阳、宿豫县境内的“英雄救美，项虞联姻”两个传说，虽然内容相异，但旨趣都指向善良和美好。

其二，作家和艺术家共同努力的结晶。好影响要有好作品，好作品要有好作者。霸王别姬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能够不断丰富并代代相传，自然离不开各个时代作家和艺术家独具慧眼的发现、挖掘、创作和提升。正是他们运用各自娴熟的艺术技巧，对霸王别姬进行再度创作，才使得霸王别姬能够持续绽放出耀眼的光辉。单与霸王别姬内容有关的各个不同时代的诗词就有几十首，其中不乏名家名作，如苏轼《虞姬墓》、辛弃疾《虞美人·赋虞美人草》、李清照的《夏日绝句》等。

此外，不同时代的文学家和艺术家又用各种不同的艺术方式，从不同的角度对《霸王别姬》进行演绎和创作，如明代沈采的传奇《千金记》、明代冯梦龙的笔记小品《情史·美人虞》、清代子弟书《霸王别姬》，以及现代著名作家张爱玲的短篇小说《霸王别姬》、著名京剧艺术家梅兰芳创作并主演的京剧《霸王别姬》、著名导演陈凯歌的电影《霸王别姬》以及屠洪刚演唱的歌曲《霸王别姬》，等等。正是这些名家用具有时代特色的艺术手段的精彩演绎，霸王别姬这朵小花才能在历史的长河中，绽放出耀眼的光彩，并且深受百姓的喜爱。

其三，文化遗产的有效保护。中国有五千多年的灿烂文化，也有重视爱护文化的光荣传统。特别是革新以后，我国保护传统文化遗产的意识逐渐增强，不少地方不但对本地的文化遗产进行有力的保护，而且还不断挖掘资源进行有效的开发利用，从而有力促进了霸王别姬的流传和丰富。如位于安徽宿州市灵璧县城东的虞姬墓，历尽千年，时坏时修，是安徽省重点保护文物。

年初，灵璧县筹建了虞姬文化园，文化园包含虞姬文化展示区、霸王别姬休闲广场、霸王文化展示区等模块。如今的虞姬文化园是国家4A级旅游景区，一直静默地向人们传递着这个经久不衰的经典故事。三、霸王别姬的影响和意义一个经典故事，就是一个文化符号。它不仅凝聚着民族传统文化的智慧，表现了民族文化的创造力，而且为文学艺术的创作发展提供了源泉和动力，对民族的文化生活的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和非凡的意义。

其一，触发重温历史的情怀。每个经典故事总是发生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之下，如果要对故事有更深的了解和感受，自然就应该回到故事所发生的历史情境之中。经典故事往往就成了人们回顾历史、了解历史和感受历史的导航和标签，无形中激起了人们感悟历史的热情和兴趣。霸王别姬发生于两千多年前的楚汉之争，久远的硝烟虽然早已散尽，但霸王别姬的故事，还是勾起无数后人重温那段历史的欲望，穿越时空去感受那场战争的腥风血雨，从而深层次地了解了项羽，认识了虞姬。一个小小的故事便掀开了一段长长的历史。

其二，增强民族文化自信。灿烂悠久的民族文化是由许许多多的经典作品集合而成，每个作品都绽放着其独特的魅力。所以，重温经典故事，不但会激发人们的创造热情，也会增强人们对本民族文化的自信心和自豪感。霸王别姬的故事悲壮凄美，人们为历史上有这样至情至爱的英雄美人而赞叹，为硝烟中的诗情画意所折服。与此同时，人们也禁不住要为这故事增添更丰富的美丽色彩，寄托着自己对未来美好生活的企盼和希望。

其三，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文学艺术创作来源于生活，也来源于本民族千百年来所积淀的丰富的文化宝藏。文学家、艺术家往往会致力于宝藏的发现和挖掘，并采撷一些能为我所用的文化艺术元素，作为作品创作的素材。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创作表演的京剧《霸王别姬》取材于沈采的《千金记》，成为梅派经典名剧之一；

著名歌唱演员屠洪刚凭借歌曲《霸王别姬》塑就了其融京剧与现代流行音乐为一体的独特演唱风格，从而一路走红……这些作品的成功充分说明了经典故事对于文学艺术创作的重要性。时代在不断发展，经典故事不但不褪色，反而更加耀眼。如今，众多描写楚汉战争的影视作品都免不了采用霸王别姬的故事，或浓妆或淡抹，且不断丰富故事的内容和情感；

一些动漫、游戏作品也相继采用了霸王别姬的情节或元素，并进行大量的想象和再创作，如风靡全国的游戏“王者荣耀”，等等。霸王别姬的故事发生在两千多年前的楚汉战争，真实的项羽和虞姬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模糊不清；但是如今的人们却依然耳熟能详，依然真切感受着他和她的喜怒哀乐。这就是文化的魅力，经典的荣光。